Neptune.

[# 封冻]


（四）


杨慧看着棱光流离的杯面，反射出了一点城市的光。
她看着远处的车灯闪烁和城市灯火。一串，点亮黑夜的光，还在上升着，又在天空下坠落着。风吹过的时候带起衣衫，她磨了磨指尖——如果有根烟就好了。
她都快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了。
好像不久；这事需要点耐力——明明烟瘾大得很，却每天都需要做好一遍完整的防范工作：手指竖起时，必须是夹粉笔而不是夹烟头的习惯性动作；衣服要换得干净清爽，抹去衣角的蜡黄；讲话，行为，干脆直接，落落大方。
艰难的演技。
她说自己像个瘾君子的时候，赵雪总是会毫不犹豫地反驳说，是伪君子。
虚伪的——绝对算得上是虚伪的人。
杨慧毫不在意这样的言行。她说，赵雪也一样。

她透过阳台的玻璃看卧室的光。亮着迷蒙的一团，好像快要暗了。闪闪烁烁的。
赵雪还没回来。

雪已经落下来了。她从阳台上站起身来，走会客厅。她开始在一团漆黑中摆弄冰凉的塑料袋，它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，然后，坚硬冰凉的枝条暴露在了空气中。
要不是学生提醒，她都快忘了今天是平安夜。下班以后，她从车库里开出自己那辆快要积灰的车，照例去买了烟和酒，然后搬回家一棵圣诞树。

如果只是为了取悦自己，那也值得。



赵雪下了最后一节课，匆匆回到办公室。偌大的房间，每个隔间里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。她拉开转椅，把包拎到桌面上，这才看到那上面摞着几个苹果。
还有包装精美的蛋糕，草莓堆砌成圣诞老人的样式。她摩挲着包装袋，不觉地笑出了声。
这都快圣诞节了。
她不顾自己精心修饰的妆容，用手抹净苹果的表面咬了一口。清甜，爽脆。冬日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下落，突然间点亮了窗外深黑色的夜空。
她站在办公桌旁，看着一盏一盏灯依次亮起，在越来越耀眼的白色中朦胧不清。


两年前的圣诞节，赵雪和杨慧刚住到一起。在此之前，她从来不过这个节日。
自从她认识她以后，仿佛重获生命般：数不尽的新事物，厌恶的，新奇的，喜爱的，感兴趣的。
赵雪本来觉得，腐烂在伤口里是最好的选择。可杨慧迫使着改变了这条路线。她把赵雪从那滩深水中扯了出来，强迫她呼吸最新鲜刺鼻的空气，重新调整体验一切。
赵雪不知该感激还是遗憾。她甚至不知道这是好是坏——最起码，开始重新活着。
杨慧兴致勃勃地带着她去采购，她不吱声，安静地拿对方想要的东西，包括用食指捻起几盒烟。
她从前不知道女人也会抽烟。对这是下意识地反感，此刻她却强迫着自己去接受。
笼罩在烟雾里的眸子，明亮得让人有些心慌。她记住杨慧是因为那双眼睛，不管雨雪也好，坦诚或伪装也好，总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。
赵雪不想去戳穿那些谎言。
她和杨慧一人一个，费劲地拎起袋子。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，去填满杨慧所说的那个“两个人的家”。
圣诞节的原因，还有一棵仿真的松树。
杨慧问她喜欢什么颜色，赵雪说黑色。
“黑色可不喜庆。也不温暖。”杨慧好奇地打量她手里拿着的黑色的袖珍礼物——要挂在圣诞树上的。
“最起码让人安心。”
“一种瘾？”她刻意加重最后一个字。
“应该不是。”赵雪感觉到她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。她重复，更改几个字眼。“一种…赎罪。”
汽车开动，扬起雪尘。星空渺茫，灯火却通明。
两年前的圣诞节，比现在温暖许多。



赵雪本来打算今晚不回家。她出门的时候杨慧好像早就走了，车里久违地变成一人。
她边发动车子，边去够手机。刚触到屏幕，它就亮了起来。赵雪凝视着屏幕上的名字，等了一会儿才接起电话。
“今晚回家？”
明明是问句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感觉。
赵雪深呼了一口气，呼出的水汽在空气中凝结成一片白雾。
“…嗯，回。”
“好，你快点回来，我等着你。”语气有点莫名的兴奋。赵雪望着挂断电话的画面，心里翻滚着疑惑，尽管她知道——一般这样的神秘的后果都是一人兴奋，然后换来的是难熬的夜晚。
每次都是这样。
她将车开出车库。向门口的保安和老师挥了挥手，她离开学校。车轮压过地面，新积的雪咯吱咯吱地发出响声。


赵雪到家的时候，看到一颗灯光缤纷的圣诞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