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断舍离”

封冻1-2


# [封冻]



(一)

起夜。赵雪摸着还不算熟悉的床沿起了身,黑暗中,窗外车辆行驶的声音格外清晰。她没看时间,摸着黑走到客厅,准确无误地一把摁死那张桌子上仍亮着的笔记本电脑。
她直起身,阳台的窗户大敞着,外面的高楼灯光一览无余,一同渗透进屋内的还有丝丝凉意。赵雪看到支在那静谧的夜景中的一点闪烁的红光,烟雾缭绕,像给窗外斑斓的灯光蒙了一层纱。
红光闪烁了几下,熄灭了。
她忍不住搓了搓不适应寒冷气温的肩膀,把本来就单薄的睡衣揉得乱七八糟。
站在阳台边的人看似没有离开的欲望,微弱的红光马上复燃。赵雪习惯性地皱眉。但她马上恢复了正常的表情,说:“别抽了,对身体不好。”
鬼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有多机敏——机敏到在黑暗中也能窥清细微的表情。
“只是你不喜欢的味道而已。”顿了一下,烟雾笼罩,窗外的光景显得迷蒙而不真实起来。“为了你,我可是特意换的薄荷味的。”
轰鸣着的车轮飞快压过高速公路的声音。
寂静的夜。
“无论什么我都不可能喜欢。”
赵雪回道。她这才闻到一点刺鼻的烟味:据说为了照顾自己敏感的鼻子,她特意换成了没什么味道的凉烟。当然,这话是不可信的。
无论什么味道,都不可能喜欢。
因为是你在抽。
因此她尽力沉着地向后退了几步,然后晃了晃手:“我睡了,你也早点。”
“…明天还有课。”杨慧笑眯眯的接过话尾,两人的声音短暂的重合了片刻。她转过身来,背倚着栏杆,把手里的烟按着熄灭了。“你看,我替你说了。”逆着光的笑脸显得不是很清晰。
赵雪忽视了她的话。
虚假。转身回屋的时候,她这样想到。
不,虚伪。
无聊。


赵雪睡前,把床头的闹钟调亮。
一点四十三分。
她疲惫困倦的合上眼睛。这时她听到托拉着的拖鞋声,慵懒松散地踱进房间来;她闻到烟味。
她们两人身处一个房间,互相默不作声。
杨慧坐到床里,掀起被子的一角。她把腿盘上床,把手中尚未熄灭的一根新烟搁在床头柜的烟灰缸上。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才躺到床上。
“你今天别碰我。”
赵雪察觉到腿间有凉丝丝的皮肤触感,夹紧了腿。
“今天?”对方好像全然没听到自己的话,手指继续向上移动着。
赵雪猛的坐起来。令人厌恶的皮肤相接的触感消失了,她在夜色笼罩的黑暗中搜寻着杨慧的眼睛。
她知道那个家伙又要露出笑来——这是她所喜爱的把戏。在遇到杨慧之前,赵雪从来不知道人类可以如此自如的改变自己的情绪,甚至自相矛盾的时候。
“你嫌弃我?”温润的声音带上了点可怜的味道。
赵雪沉默了一会。她深呼了一口气,把令人厌烦的烟味排出肺里,甚至差点被呛到。她以自己都未察觉的姿态改变继续说道:“…最起码去洗个澡。”
杨慧交叉起双手手指,自然地笑了起来,仿佛很乐意听到这句话一般:“好。”
赵雪看着她站起身来拿睡衣,重新躺下。被褥丧失了好不容易存留的温暖,她不适地换了个姿势。
烟味即将离开房间的时候,她又听到一句半是不经意的话。
“听你的。”
轻佻的尾音,带着点笑意。

从为人师表的口中,轻而易举地说出令人厌烦的话,这是赵雪一直无法理解且模仿不来的。
而且,杨慧在她面前总是这样。
她总是能做到轻描淡写地让自己树立的一切瞬间崩塌,做着些与现实截然不符的事情,说着些与她的内心截然相反的话。

在确定她看不见的地方,赵雪皱了下眉。
她忍不住想说出点更难听的话来。


(二)

赵雪拔下车钥匙,那只垂耳兔的耳朵无辜地被揉成了一团。关上车门的时候,车灯亮了几下,然后熄灭。
停车场里寂静无声,惯有的车位还稀疏着。

“今天挺早的啊,”她听到身后的声音。
“去吃早饭?”
杨慧从车上下来以后,加快了步伐才追上了她。赵雪泄愤似的捏着兔子的耳朵,听到说话声后,停止了脚步。
“我不想吃,帮我带点回来?”她挽住走上前的人的胳膊,带了点撒娇的口吻。
杨慧顺势掐了掐那只毛茸茸的兔子,回道:“没问题,还是老样子?”
赵雪抬眼看她。
“嗯。今天不要鸡蛋,不想吃。”
“遵命遵命。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帮赵雪把掉下来的一缕碎发别到耳边。手指微微弓起,弧度温柔得有些微妙;皮肤与皮肤接触的一瞬间,温暖顿时蚕食尽了冰凉。
赵雪不躲。她等着对方颇有兴致地把她的头发整理好,然后才松开她的胳膊。她们互相朝对方挥了挥手,一个上了楼梯,一个沿着道路继续往食堂的方向。


从她眼里看不出分明的恶意。
赵雪目光越过电脑屏幕,不知停在什么地方。又是一节身边的同事都有的课,所以身边很安静。
在公众面前,她和杨慧大概被视作彼此最好的朋友。每天同出同入,住在一起,兴趣相投,爱好一致;即使有时有不愉快,也会很快地化解。他们看到的是,每天她们都会一同进门、中午坐在一起吃饭,甚至连言行举止都有几分相似——这是他们看到的。
而无法否认的是,这样虚伪的外表,也有几分真实的成分。
一开始,这是杨慧和自己签订的单方面协约。逼迫自己在学校时将两人独处时的一切都忘掉,逼迫着自己和她一起、假演一出她们的关系再正常不过的戏。
可能一开始是演戏。
赵雪最初是在演戏的。一开始,对于杨慧自若地摆出的阳光与笑声,她都会感到厌烦,甚至有些反胃;看到那副与夜晚截然不同的腔调与面容——连笑容都带着真实的灿烂,仿佛变了一个人——赵雪会嘲讽般地称赞她演技。她迎合似的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,从一开始的不适,到后来的逐渐习惯。
赵雪一直在称赞杨慧的演技。
**她能演出最虚假又最真实的温柔。**
随后发现,潜移默化的原因并不是单纯的时间问题。在白天时,在学校内,她听着对方兴奋而琐碎的嗓音,时不时的抱怨,课题的讨论和与学生的交流;她都会恍惚之中觉得,可能她们真的只是朋友;而且,很好的朋友。这份感觉保持着每天出现一次的频率,在每个夜晚被雷打不动的击碎——在支离破碎又狼狈不堪的感情中,在她听到自己发颤的嗓音的时候——第二天又再次出现。周而复始。
而从她的眼里看不出丝毫的恶意。
赵雪每次在学校中有过这样的想法,便会探寻的望向那双眼睛。清澈,明亮,没有熟悉的戏谑与慵懒的衬托,眉眼显得清秀很多。
那样的神情,看不出一丝虚假的痕迹。

中午从食堂回来,赵雪看到杨慧在语文组的方向,扯着语文老师的袖子黏糊地不放手。听到清亮的嗓音说着些关于换课的字词,赵雪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。
目光机敏地瞟了过来。
赵雪走到自己的位置脱外套。她把外套捧在手里转过身去的时候,杨慧果然已经走了过来。她在自己身后迈着轻盈的步伐,接着就不由分说的缠上来。
“赵老师,我要换课!”她扒着赵雪的脖子凑了上去,好像被亏欠了一样无辜的喊着,“你是我唯一可以寄托的人了,呜呜……”
一边的语文韩老师听到这夸张的表演,忍不住笑着数落道:“别把人家给吓跑了。”
赵雪拿着衣服走到衣柜前,打开门的同时回了一句:“我像是那么容易被吓跑的人吗?”
她听到杨慧附在自己耳边轻声符合了一句“像”。作为回报,她轻咳几声,换上严肃的表情:“你要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,不然我是不会答应的。”
那人果然开始很认真的掰着手指头,一句一句的算着自己时间冲突的原因。赵雪一边整理着衣柜里的衣服,一边含糊地听着。她的脖子因为脱下了外套而暴露在空气中,这个时候倒是微微有了点凉意。
杨慧见她一直专注于衣服而没什么反应,不满地凑上前去:“有在我听我说话吗?”
“没有。”回答得干脆利落。
见状,她报复似的把手贴近赵雪露在空气中的脖颈。用凉丝丝的手摩挲几下,还不过瘾,继续搂过她的脖子:“你就赏个脸,不然我多尴尬……”
“行了。”临近午休,办公室里的学生已经开始多了起来。赵雪虽说不在意她这样粘着自己,但被学生看见还是显得不太正统。她把绕在脖子上的胳膊拿下去,回道,“答应你。换哪节课?”朝办公桌走去。
杨慧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。她抬起头来,迈了几步追过去,看向赵雪递过来的那张课表,继续和她说起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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