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断舍离”

JJ| |原创


木心诗选《JJ》

十五年前

阴凉的晨

 

恍恍惚惚

清晰的诀别

 

每夜,梦中的你

梦中是你

 

与枕俱醒

觉得不是你

 

另一些人

扮演你入我梦中

 

哪有你,你这样好

哪有你这样你

 

 

(一)

吧厅的灯光斑斓,透得湿闷的空气都颤抖起来,让一条窄巷很有了灯酒反复的味道。

出了小巷,隔一条街就灯火通明了,龙景轩映下灯柱和灯笼红线,满街的冰室挂着糖水的招牌,顶级店铺卖菠萝油同甜味蛋挞,那些捺白粉和淡味香水的女郎含笑倚街,食指捏油酥的脆皮起来吃。与吧内的贝斯键盘声音完全两个世景。

一片暗黑的光景,却是繁纷而吵闹的气氛,转着龙舌兰酒的小哥娴熟地擦海盐粒,在光线交错之间递酒杯和骨骰的那么多双手,都沐浴在同样歌声下。

Stians将最后的长音拖的尽可能长,用手指绑的绷带摩挲话筒的侧缘,造出一些含糊的滑音,以填补暧昧的温情曲调。鼓点结束时,台下响起几多掌声,倒不是糊弄,也有叫好的声音在。但Stians有一些事情要忙作,草草鞠躬后退场,一路走一路将眼上的亮片阴影抹掉,又摘下手腕的摇滚链,囫囵塞给看门酒保。

闷热的空气迎接他。香味弥漫的金紫荆广场迎接他,辉煌的维多利亚港迎接他,倒是某年夏日的仲梦,令迷途的鸟忍不住逗留了,欲谢的花也垂涎地苟活。

Stians接着乘便车前往The Hennessy隔壁的步行街。在车上与家中传影讯,几条音讯和图片传送成功,却许久冇回讯。他愣视片刻,只得在口内嘟哝几句,便不再放心上。到唐阁下,买去糖冻柠茶与刚出锅菠萝油,柠茶密封口袋冰凉,装甜点的纸袋总是火热。他将两者分开放,一手拎一个才前走上楼。

进入门厅签字入户时,前台男孩顺嘴问道:“食咗饭未?”

“仲未吖,等阵同佢落街食嘞!”Stians将两手袋子示意他,闪入梯间上楼。

 

与他,香港是无梦的避难所,是他所乘船最开始的那声汽笛响声。时常再回想起刚到港时的夜晚,想不清为何雨一直下,像刻意发的调笑,将他心中猛窜的那一把火几近浇灭了,只剩余烬的烟头在闪烁。

那天他抱膝在地铁的出入口,总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作戒口,更不知如何坚持下去的那时刻,终于有人出现。

之前也常有人在他世界里翻云雾,只是很少扬起真正风波。直到那天Charlie来了。娇小而善良的那一朵花瓣,大雨面前也炽热勇猛,Charlie是用着男孩姓名的女性,是敲破冷酷盔甲、唯一伸出援手那位彼得潘。她撑起伞来,于是他们就一起返去屋,从此暴风变港湾。

Charlie为他买襟花西装同甜味西多士,甚至送他劳力士金表,Stians接连收好了,锁在他那间小屋内,只穿短衬和牛仔出门。女孩从事陌生职业,深夜返去,清晨离开,每晚收听落雨与否广播,并冇多的闲处。但她待Stians如亲人,常遍遍抚摸他的手指,笑中抿着柔情。

Stians视她,像视梦中稻草与汽笛,无论点何伸手也要触碰玫瑰,是不可多余的悲哀与爱意。他知感情之纯粹,不可多得;也知谋生之困难,如扑火飞蛾。而他在家乡的水镇撞过火,几近要焚身了,才得以喘息的空余。因此在这片柔情而虚幻的港湾,他愿的是趁早燃尽火光,才能点亮玫瑰花瓣,触摸夜中柔情。

 

刚住进Charlie家(或不是家,而是暂居所),Stians找到陆牌来的吉他和中提琴。他并非没有叛逆青涩的少年时代,所以会趁房中没人,独自偷偷弹拉。

琴弦摩指,他感到微弱的酸痛敲击心房;嘶哑音符,他感到鼓膜深处重颤。放下乐器,那么多的夜晚,他望向窗外灯光楼宇,只感到莫大的孤寂苍凉。无处是居所!何处寻故乡?慢慢呓语,儿时梦话,讲着讲着,便唱进歌词中。他弹完音符长叹,门口却传来掌声。

那天Charlie返家,领口别致玫瑰花,颈后飘来香水味。她不由分说鼓掌,叫好,卸粉,烧饭。她叫Stians多食一点,他便埋头扒饭。吃完,Charlie提点他拨弦手法,二人静坐,直到深夜。

FM中传来容祖儿新歌,Stians不得唱法,便怔怔望对方唇齿开合。冷静、端仪的她,卸下层层纱后,露出柔软与温柔。那一晚,港湾常落的雨滴骤停。第二日,Stians终于出门,视见天际晴朗。

 

Stians在门口拆开冻柠茶饮,因酸味皱一下眉。他开门发觉是黑暗,连门口拖鞋都未曾变位置。他凭意识掩起背后门,怎也迈不动脚。他将纸袋在街上放好,前往卫生间浇冷水洗脸。

十一点十七分夜景,却像落叶转眼飘走。

 

(2)

三月窗,五月门

命运如纺织细线,生命也短暂

 

柔软的颈,腕

你的梦是我栖息的天国

 

幸福的追问,是终日落雨的追问

春是嫩绿的春,带血的回答:

 

幸福是你我同看的港口月色

你我共乘的机车汽笛

幸福是天国里没有的事物

 

七月发布新歌,八月广播

《未知》你我第一相拥

神明总渴望幸福的天国

 

睡梦中,我是乞讨者

空余心无暇的震颤

 

神身上有一样东西不老

就只有那颗跳动的心

 

(三)

威森便利店里买的中华肉包,是熟悉而粘连的弹性味道。贴在店门口的粉绿色MOMO便签,门帘下摇晃的风铃敲击清脆的骨符,在柜台前走动着,拿起新口味的绀色烧酒,又放下霞雾色的一罐,反复着犹豫,是甜蜜的片刻。

Mashiro拿起柑橘蜜色的烧酒,走到柜台前结账。望向窗外的时候,看到柔软而温暖的大片晚霞。

 

文化祭的最后一个节目是女子乐队的弹唱。Mashiro在边角的彩排位上,看着Hinoka笑颜闪耀。Hinoka担任和声的钢琴手,在那天也得到独唱的机会。温软而缠绵的音符,三色的五角旗,她贴在脸侧晶莹闪烁的果冻亮片,即使在不够明亮的舞台灯光下,也闪着惹人怜爱的奇妙光泽。

在那样耀眼的光芒照耀下,Mashiro时常感到身处阴影。温暖的、朦胧的阴影,不只给她甜蜜的自卑感,更给她引人留恋的柔情。

两个月前的同天土曜日,她鼓起勇气,询问Hinoka喜爱赤米烧的口味。可Hinako马上露出甜美笑容,说着:“我更喜欢甜口的玉子烧,尝过加红豆的吗?”那样擅自拍板相约见面的时间。在电车到来的分别时间,Hinoka将书包上挂着的御守摘下来送她,好像是一本漫画的赠品,淡粉色的基调,绣着朵朵樱花,拓印浅色调的蕨草形状。即使登上电车后,Mashiro仍努力掩盖自己泛起热潮的脸颊。

而那天的回忆,绝不止于玉子烧。便携式炸鸡卷、口味细腻的抹茶冰,还有红豆咬破时柔和的甜味,都轻软得像天边的云。

 

在外等待时,Hinoka反复摩挲食指的银骨戒指。样式精巧,做工简易而用心,这是某人心心念念的[纪念物],是两人羁绊的实物。即使戴在食指仍有些微微松垮,但Hinoka时刻确认着那一细小而真切的存在。

Mashiro小心翼翼的微笑,向前探来的肩膀与手臂,散发着柔和的香气。她认真而谨慎地为她戴上戒指时,柔软发丝垂到自己的指节。在那样祥和氛围中,她不禁露出笑容。像接过珍视的珠宝那般,自己将[纪念物]收下。

交换[信物]那天,Hinoka回家,便开始整顿行李。她该如何开口?

她想象自己说:Mashiro,末班的电车,在八重洲转车,改乘列车,只需三个半小时车程,Mashiro,你就来拜访我的新家。到时,我带你参观新校与农家田野,我们还可以一起磨蛋奶和泡芙皮。Mashiro,只要你来,我就和你一起走。可她该如何开口?

直到现在,她难以吐露真情的女孩,在便利店内挑选一起喝的烧酒和汽水,而她仍无法开口。略带痛楚的心跳,仿佛一旦说出真相,[某人]便会离自己而去,留下长久的怅惘。

正当她转动戒指,捉摸开口的契机时,有开朗声音开门。Mashiro慎重抱两杯易拉罐,像抱极为珍视的某物。

Hinoka咬牙,抿唇,开口,像咽下苦涩酸梅。

 

那一刻,Mashiro确信,自己看到Hinoka消失的场景。

不过低头将掉漏的桃味软糖捡起,再抬头时Hinoka已不站在那里。她以为是恶作剧,带着笑意四处跑寻,小心地寻找起来。在缺乏勇气时,她已追寻对方身影很久,因此不怕寻找的过程。

 

可直到她大声喊出威胁的笑语,直到她真的一人喝完两瓶烧酒,直到她在日暮的橙黄中走回家,直到她第二天、第二周、第二年返校,仍没有找到Hinoka。

 

(4)

晨曦,光景

好像看一眼你的那片天空

 

病中躺卧,大地仍然

光辉满面

病中的我栖息在天国

 

幸福的追问,是直到来世的追问

悲悯而温柔,含笑的回答:

 

幸福是夏夜第一口酒的酸甜

你我共唱的Light Pop Rock

幸福是天国里没有的事物

 

夜深,星光

心里,

年轻的什么似的

神明仍渴望幸福的天国

 

睡梦中,我是乞讨者

空余心无暇的震颤

 

神身上有一样东西不老

就只有那颗跳动的心

 

(五)

Stians想到去报案,但同家乱翻一宿,才惊觉自己并不知Charlie真名。多讽刺!可曾想第一句话便是“喊我Charlie,你面色无系几好,同我返家?”的Charlie,早出晚归,会烹饪,会听FM的Charlie,从未讲过自己真名。

Stians也没说过,但他缄默,是因为真的淡忘名姓。在飘摇稻草的异处风暴口,他不愿吐露真名,久之真就忘记。说到底,是忘记自己过去光景,在乎的是当前片刻。可现在Charlie消失,他一直喉咙无味而空泛苦。

 

在BadDemon驻唱,接着去DannyBoy,去龙景轩门下驻唱。他一路唱到有发唱片,有贵人提点,有去吃冰镇鱼片,有开过不小演唱会。一路上唱歌,到底在追寻谁的梦想?

唔得报警,请不来黑帮,他只得凭只身气力打拼。好在Charlie留下足够存款,给他错误的慰藉。仿佛票花出去,知性女孩总会突然知返,点他额头骂要“节俭”,仿佛斥巨资购劳力士的不是她。

多少次,Stians总在推开房门时张望,在演唱会张望,在录音棚张望,在发布会张望,甚至在别人床上张望那扇窗。三月窗,雨,滂沱的维多利亚港是所有归航船只的梦。

那一夜车站邂逅,好像梦中白瓷掉漆裂缝,已渐渐模糊斑驳。

 

Stians真的扪问:Charlie是否存在过?是否自己急火攻心,饥饿错乱到失去脑筋?她是否还穿翩翩裙,捺蜜丝佛陀香粉与唇膏,活在世界某角落?

当思绪翻滚作乱,他便去摸随身钥匙。The Hennessy大厦银质钥匙,自从交给他,便一直完好保管至今。Stians总在想着,他在港机场叫菠萝油外带,或在那宽几厨房煎萝卜糕时,能听到门锁旋转的声响。那时,他才可能久违那雨水味道。

 

(六)

纷飞的金色闪片,落在半透明玻璃台上。昔日的校园偶像,已成为高挑可靠的星辰,在台上高举话筒,侧听数万人叫好声。Mashiro挤在前排的位置,尽可能地仰望璀璨的舞台灯光。

新声代的竞技歌手,即使面对残酷的淘汰赛制也面带微笑,自信沉着地拢起发丝,露出形状精美的手腕和耳廓。碧绀色的纱状裙摆,纯白丝袜。Mashiro本想保持淡漠,可突然听到内心[某物]碎裂声音。

过于相似。相似到她突然惶住,绞紧牵手会见面券。过于相似了——

 

惊醒过后,Mashiro平复急促的呼吸。她从榻榻米上直起身子,看到洲外点点灯笼和祭典的烟花。临近午夜的时刻,夏夜祭是八重洲保留的乡家传统。

因为重返故地,她心烦意乱,今晚早睡。没曾想,被追寻的噩梦惊醒。

梦中看到的少女。青涩时不曾有的稳重与自信,一贯有的闪耀和骄傲。以及,左手食指那枚银骨戒指。

Mashiro光是想着,已经到了落泪的地步。鼻腔前所未有的酸涩紧张,像是戳破耳膜阵阵的共鸣,在心中留下尖锐刺痛。

Hinoka!

在梦里,她即将尖叫了。日复一日追寻的身影,直到警察来过,父母询问过,教助主任挨个咨询。直到Hinoka的[消失]被冠以失踪的名号,永久的尘封在某册文档中,永久的埋在了雾色的傍晚。可现在,Mashiro却要忍不住眼泪了。

 

(7)

木心诗选《眉目》

……

别人怎会当你是什么宝贝呢

蔓草丛生,细雨如粉,鹧鸪幽啼

我将迁徙,卜居森林小丘之陬

静等那足够我爱的人物的到来

1996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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