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eptune.

（4）

杨冬乜从窗台上跳下去的时候就后悔了。赵厢家竟然住这么高层，而且楼下就是马路。她托着几近残废的脖子艰难地在空中变换姿势，指甲在墙壁上抓了几次，刺耳的摩擦声过后才冒出血来，但这的确减缓了她的速度。

好歹还是有点儿用的——这吸血鬼的身体。她暗暗想着。

手指不免有些刺痛，没来得及修剪的指甲断了以后，磨着的就是皮肤血肉。有点疼：但是逃命要紧。

赵厢看着杨冬乜跳下去以后，走到窗口看了她一眼。确定没有什么瞬移的功能以后，她从窗边支放着的工具盒里竖起一杆枪。放在最靠外层的是高精度的步枪，她叫不出名字来，但是这正是现在需要的。她把手里的高脚杯从窗口扔了下去，还带有点粘稠的液体勾画出奇妙的花纹。枪口用窗帘稍微掩了一下，她单眼瞄准。在狙击镜里寻找目标是件很简单的事，赵厢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一边躲闪着玻璃碎片一边继续向下滑的人影。

杨冬乜还不时向这个方向望着，并且找准时机不断变着位置。不得不说这个种族的警惕性都很高。赵厢突然冒出这个想法。

她把十字从杨冬乜的胸口转移到右腿，那是一个相对较平滑的部位，而且位置也变化不大。

她突然想起来刚才杨冬乜的样子。她用平常给学生上课一样的语气讲着惨烈的爆炸场景。因为是第二次叙述，这回的用词精简了不少。杨冬乜没有表现出很专注的样子，更多的精力很明显地集中在手里的食物上。赵厢第一次见那种“进食”方式：明明饿了很久却完全没有狼吞虎咽，她用舌尖不断卷起液体吞咽着，像是某种猫科动物。有时不免会沾到唇边一点红色，她很快地舔舐干净；没化冻的那片肉也是这种吃法。虽然这样，杨冬乜仍然不时抬起头来注视她的眼睛，认真地点头。听到残破的手臂躺在血泊中，她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怔住，几秒后才反应过来。每个小动作都在反映出“我在认真听你讲话”，这让赵厢感到满意的同时感慨她的设计精巧。

她和杨冬乜不是很熟，仅仅就是认识的类型。学校里的每个老师基本上都认识。级部老师集会上，她听过几次这人的报告，简洁清晰，但也中规中矩，不是什么吸引眼球的类型。长相……如果不细看，可能也发现不了清秀的脸庞。

在办公室里也很少能看到人，同事们都说是家里事务很忙、还刚有了孩子，现在看来完全是为了躲避麻烦而编造的谎言。除此之外，没有别的了解。

不愧是……

赵厢想道。他们一般都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很好，从来不引人注目。

至于自己……讲那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？放松警戒？好像完全起不了这种作用。

不知道。赵厢在心里耸肩。想讲就讲了。

杨冬乜很快就翻到了马路边缘的绿化带里。她弯下腰停了一会儿，好像是在舒缓呼吸节奏。赵厢马上找到时机，她确认瞄准镜的中心在那个部位，然后扣动扳机。尽管装了消音器，后座力还是震了她一下。

果然不管多少次都没法习惯。

赵厢甩了甩手，虎口的疼痛这才有所减缓。

她听到了银制子弹打中肉体的身影，结实而沉闷的，穿梭在空气中，很快钻到耳朵里。她满意地将枪竖放起来——为了安全起见，没有收回到包裹里。

惊惶逃窜的声音已经减弱了很多。赵厢继续听着，转身走向客厅。

聪明人。

她看了一眼表。马上就要迈入新的一天的秒针步伐沉重。看样子时间还来得及。赵厢重新穿上外套，袖口的雪水还没干透。她把绑在右腿的血包拆下来：一会儿要挤地铁，太引人注目不太好。把手伸进内衬的口袋里，摸到钥匙的金属触感，她放心地松了一口气。刚喝完的碳酸饮料的瓶子倒在垃圾桶里，她偏头看到，琢磨着食物的问题。

血包？

算了吧。回来的时候顺便买点儿饭吧……

杨冬乜呲牙咧嘴地蹲在地板上。

她找了条隐秘的道路，这样血不会流得一路都是——那样太显眼了。她可能是从厨房里出来的。那个通风管道不是一般的难爬，在她还拖着一条伤腿的情况下。

赵厢…唉……

她把右小腿伸直。筋肉拉直的时候，银制的子弹外壳像是溶解了一样，渗到了每个能渗透的细胞里。剧烈的痛楚让她出了一头汗，她用手指掰开伤口，头皮一阵发麻。

有的时候强烈的痛苦能刺激她，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——是个鬼。没错。

杨冬乜用手指把伤口撑到最大，直到她能隐约看见子弹的身影。如果不及时取出来，中毒就不仅仅是一条腿那么简单了。但也不能去医院。那里的人只要一眼就能看出吸血鬼与人类的不同、并分辨出来。科技迅速发展，时代进步的同时，捕杀与逃避的方法也越来越多。有的时候杨冬乜挺想回到中世纪的，那个时候武器只有弓箭，逃跑可以躲树林。不过她的记忆在那个时间已经丢得差不多了。

“唉……”一边感叹着，一边处理伤口。手指上划出来的伤痕渗出血来，和腿上的红色混在一起，她竟然想舔一口。再次长呼一口气，她捏住那颗子弹把它拽了出来。柔软的血肉挤压着手指，银色闪着不怀好意的光。她赶紧把它扔到一边儿：这一会儿的功夫，指腹已经发黑。现在没了阻碍，伤口很快开始自行愈合，疼痛马上被痒感代替。

身为人民教师的本能抑制住了想要骂人的冲动。杨冬乜看着地板上积的血，顶端红到有点黑色的感觉。她向后蜷缩起脚，然后把那潭血液抹开。它们很快渗到了地板里，然后恢复平常的颜色。

靠。

杨冬乜起身的时候，脖子还是疼。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，不知道骂的是谁。

咬牙切齿地走向厨房，她按下灯的开关。黄色亮起的时候，忽略斑驳的砖墙，还是有些温暖的感觉。她从砧板上找到昨天买回来的食材，然后打开排烟机。

还是做饭装装样子吧。这样家里才有点温暖的感觉。

杨冬乜一边热锅一边环视着这个房子。刚租进来没多久，家具和装饰也没有好好打理，这下可能很快就要搬出去了。真是可惜。下回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这么方便的房子呢……杨冬乜看着通风管道敞开的金属门，若有所思。油腻味很快飘起来，被打成小卷顺着敞开的屋子飘了出去。

热气腾腾的面条很快盛在了碗里。她恶趣味地煎了个蛋，金灿灿油闪闪，盖在面条上面，绿色的葱花点缀得恰到好处。她把有些烫手的面端到餐桌上，然后托腮看着它。

若是常人看到这幅景象可能会以为来到精神病院。衣服上溅着血滴的女人面色不算红润，支着下巴，像盯前世父亲一样盯着一碗葱油面，不吃。

嗯……心情又好起来了。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