闹脾气
闹脾气
赵雪最近心情不太好。
韩鑫开会结束，回办公室的路上脚步杂乱。她走得飞快，好几次差点儿绊倒，但是大脑一直重复着这句话。次数多了有点儿烦，她想要止住思绪，但那个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嫩，好像赵雪故意装可爱时候发出的细嗓门。
她最近心情不太好。
可能是中考临近压力太大，可能是工作事务杂乱，可能是……
可能是什么？
今天早上，赵雪一声不吭地从床上爬起来，吃完了早饭，走了。
昨天晚上，赵雪把自己按在床上三个小时，课没备完。
昨天早上，赵雪把煎鸡蛋的蛋黄搅碎了，在煎锅上。
前天早上，赵雪翘了半天班。
好了，这回她真的有点儿烦了。
两个心口不一的人谈恋爱，真的很麻烦呀。
韩鑫有几天没坐赵雪的车回家了。与其说是她在躲着脾气极差的人，不如说那位每天急着逃跑。五点半的下课铃一打，不管是从办公室还是从班级，赵雪都会先站起来往语文组的方向看一眼。韩鑫有的时候在，有的时候不在。在的时候被盯得有些不舒服，气鼓鼓地回视过去的时候，门开合已经结束，位置空荡荡。
今天也是如此。她回到办公室，一边和同是语文老师的同事发着牢骚，一边下意识地向物理组投过去目光。赵雪坐在位置上，套头式的耳机挂在脖子上摇摇晃晃。她一只手托腮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飞快地刷新着。察觉到韩鑫的眼神，她马上抬起头来迎视。
韩鑫被盯得有些怕，想到她最近好像还在闹脾气，不由得移开视线，马上看到王老师的位置空空如也。
“妈呀——王老师走了吗？”她吓得大叫起来。
有个靠近的老师拔高嗓音回答道：“好像走了！”
“那我今天跟谁走……”实诚的语文老师马上开始飞速思索。顺路的……数学组刘老师还在，物理组老宋还在，还有，赵……
当初信誓旦旦地对自己叮嘱“千万不要暴露了”的人是她，车后座上明目张胆地摆着陈伟霆抱枕的人也是她。莫名其妙的人也是她。这个家伙。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韩鑫马上跑到数学组：“小伟，你今天能不能捎我一程？”轻车熟路地缠上脖子，摇摇肩膀，对方显然已经对她这种孩子气的行为习惯了。
“哎哟哎哟，动手动脚的可不好……”
赵雪反常地发出声音。她弯弯地眯着眼睛捂着嘴笑，扬起的嘴角有点意味不明的味道。乍一看，完全就是在好事八卦。
韩鑫熟练地回给她一个白眼。得到否定的答复，她不甘心地跑到老宋身边，被一个胳膊挡了回来。
“今天我们的车太挤了…小鑫抱歉啊……”完全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。
赵雪在手足无措的韩鑫身旁摊开手：“你是在无视我这个大活人？”
“……唔，”能言善道的人马上支吾了起来，“我……那个，你不是不顺路嘛……”
赵雪笑：“今天顺路。”
好像……今天心情还不错？
韩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司机的表情。赵雪开车的时候还是很认真，时不时调节广播的音量，或者梳理一下掉到耳边的发丝，目光全程盯着道路，谨慎得仍像是个新手。忽视掉后座不知为何格外刺眼的陈伟霆抱枕，这是一个美好的归程。
但是韩鑫总觉得需要说点儿什么。
你最近怎么了？
心情不好吗？是不是压力太大了，咱们出去看场电影吧？
需不需要我来做顿饭安抚一下你受伤的心灵？
咱们来滚个床单吧，然后就会变得简单许多……
不知为何抚上了额。韩鑫此刻很讨厌自己丰富的联想能力。
赵雪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开着车，这让她更不敢开口搭话，生怕打扰她。
两个心口不一的人谈恋爱，真的很麻烦呀。
她和赵雪在一起一年多了，但是两人认识很久。好像是同一批进入二实验的老师，面试笔试都在同一个考场。韩鑫比赵雪大三岁，代沟却好像不止一个。赵雪蹦蹦跳跳得看起来很活泼，情绪却时好时坏，同时也细心得兼顾每一步，迈出的脚步都要统一才行。韩鑫自以为办事周全，结果总是出各种各样的小错，导致性格有些火爆。
她们俩第一届带的是相同的班，语文课下一节就是物理。韩鑫在班里发了一通火，从课代表到班干部到同学，直言不讳地挑了一堆错，走出教室，神清气爽，看到有个老师站在门口，憋笑的表情很痛苦。
“有那么好笑吗？”好像一下子被戳破的气球。
“不是……”赵雪笑得哽咽，艰难地解释道，“你那个表情……”
韩鑫不解。
“像只刺豚……”
韩鑫脾气暴躁真不是盖的，但是那天她刚想要抬起手来，就看到赵雪盈满笑意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自己，毫无障碍地透过两层镜片直直刺进心底。
手停住了。
那是韩鑫第一次感觉到，一个人分明是欢乐的笑却带来了酸涩的意味。酸胀、刺痛在心房滋生——长这么大，第一次，名为“喜欢”的感情。
“我嫉妒。”
赵雪突然发声，韩鑫差点儿从座位上跳起来。赶快辨认街景，离她们俩的家还有一条路外加一个拐角。
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句话的内容，结结巴巴的回答道：“嫉妒……什么？”
“所有能在你身边的机会和你身边的人。”
面无表情地打方向盘。
“那你也嫉妒你自己啊……”
赵雪听着含糊的回答，火蹭蹭地冒了出来。忍不住偏偷看了一眼，却看到韩鑫在很认真的苦恼。长长的头发挡住一半脸颊，依稀看到垂着眼皮思索的长睫毛。她紧张时的小动作，捏着手指头绕来绕去，在手指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很快消失的红痕。
“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好。”韩鑫接着说，“我不敢跟你说话。”
火消了一半。
“那你跟别的男老师搂搂抱抱的……”
“我哪有！”她恼怒地反驳，眼睛也亮了起来，弱气的样子完全消失了：“那是正常的同事友谊……”
“你还跟学生关系那么好……我看到他们在玩你的头发。”赵雪目光不自觉地瞟到卷卷的头发上。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。
“给你。”没按方向盘的另一只手马上被塞了毛绒绒的柔软东西。赵雪下意识地捏了几下，柔软的手感，细腻光滑的黑发。什么东西？
她拐进家门口的小路，踩了刹车，有些好气也有些好笑地看一脸无辜的人，后者毫无察觉，眨眨眼睛。
“你可以玩个够。如果你想的话，今天晚饭也是我做。明天早饭我也做。陪你去吃顿饭。看电影。缓解一下你的压力，带你去买衣服。怎么样？”
韩鑫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赵雪的脸色。
“别闹脾气了？心情好点儿嘛。”结束对话。
赵雪抬起头来，善语的眼睛里写满了笑意。韩鑫刚有些窃喜，她就俯身搂了上来，另一只手揽到肩膀。
“等等……”
嗯……
嗯嗯嗯？
很软。带着特有的香气。还有点凉。
手指束着头发放在脑后。她的体温好像一直有点凉凉的。
好像是第几次……第三次？第二次？
反正不是第一次，也不是很多。
松开的时候，韩鑫马上捂住了嘴唇。她迷迷糊糊的，眼睛泛着水光。
“这么看着我是要干什么？”赵雪有点想笑。
“干嘛突然……”
“唔。”赵雪借着还没松开，摸了摸她蓬松的头发。“……那个，一时兴起？”
“……我想打你。”她马上没了害羞的感觉。接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，忐忑不安地问：“那么，你还生气吗？”
赵雪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。“应该不了吧……”
反正本来也只是因为课时的原因。
“那就好！”韩鑫松了一大口气，原本想吃回来的豆腐，看样子也没了必要。
“但是我还是……”赵雪压低声音，顺便拔下车钥匙。车灯暗了下去，环境一瞬间有些昏暗。
“嗯？”韩鑫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“想自己做饭。”她接着说，“我还是想磨练一下自己的厨艺。嗯。”
韩鑫竟然有种被放鸽子式的不爽。她这是被嫌弃了？看着赵雪绕过来为自己打开车门，她扶住她的胳膊。
嗯……就这样吧。
最起码不闹脾气了就行。
“赵雪雪！我们来滚床单？”
“啥……”赵雪吓得抖掉了擦嘴的纸巾。
什么时候这么主动了？
FI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