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觉
杨慧被闹钟的杂音吵醒的时候,屋里窗帘没拉。她却没有一点儿众目睽睽之下的窘迫感。车灯和路灯发出的光混杂在一起,城市的夜景被染得色彩斑斓。她直起身来,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。
床单松松垮垮的,灰白色的褶皱,像是宾馆的惯用款式。被子团在一起很有温暖踏实的感觉,但松散开了以后热气很快消失无踪。这样的床铺真是没有眷恋的理由。
杨慧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矫情的台词。她继续坐在床上,直到背部隐隐作痛才想起来看看时间。六点十三分。手机屏幕的光在全黑的环境中有些刺眼,桌面背景是一张两个人的合照,扎着辫子的人笑得有些勉强,自己则是毫不留情地攥着那位的手。两个人的手指环环相扣,紧紧地抓在一起,仿佛有什么隔世深仇血恨,但笑靥却找不出半丝那种影子。
还没回来……
她向后仰倒在床上。
杨慧和赵雪在一起的第三天。
一开始杨慧告的白。
其实不算告白,因为两个人同居这么长时间,类似的话、甚至相同的话,她都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,只不过这次换上认真的表情。在赵雪怀疑地盯着对方后,她实在绷不住笑出了声。
“好玩儿吗?”赵雪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。
“我是认真的!”杨慧反驳。
赵雪默不作声地点头,然后飞快地答道:“好。那我会答应你,然后每三天劈一次腿。怎么样?”
“我也是这么想的……”杨慧露出沮丧的样子。她扑过去捉那个人的胳膊,“你竟然把我要说的话说了。真狡猾。”
“我呸。”毫不留情的回答。“到底是谁狡猾?”
然后被强迫着拉去拍了一张合影,杨慧简单调了调色,换成桌面。她招摇得恨不得每个同事和学生都知道,一整天在办公室里没安分地说,气得赵雪翘了半天课。
“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符合我的风格。”
赵雪迎视着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和表情,继续毫不留情地回答:“哦。”
面对着一个一年365天说不超过200句真话的人,她实在是很难相信。而且本来也没有相信的心思。
杨慧打开电视。一开始声音有点大,她用遥控器调了调。拿起座机,再次拨号。每按下一个键,话筒里传来不同音调的声音。嘟。嘟。嘟。哔。
杨慧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话筒,心里有些受挫。赵雪竟然挂她电话。
再打。响到第九声,才听到熟悉的声音,带着点儿疲惫的口吻。背景音隐约辨认出学生的吵闹声——竟然还在教室。
“干什么?睡醒了?”
“……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你工资被扣了,老大让我转告你。”她顿了一下,留给杨慧哀嚎的时间。“班翘多了不好,快中考了,你好歹别抛弃你们同学的化学。”
杨慧伸了个懒腰:“我已经抛弃了……”她想起来正事儿,盯着不断变换的电视屏幕说道,“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。雪雪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。赵雪握紧手里的手机,构思了一会儿回答,然后平淡无波地说道:“我有两句话。第一,祝你饿死。第二,不要叫我那个恶心的名字。”
杨慧夸张地叫了起来:“不是有学生这么叫你吗?那么喜欢你的那个。她好伤心哦。”
气氛沉默了一会儿。为了打破尴尬,她继续说:“你快点回来吧,我好想见你。”
“你是怎么把那…那种话说出口的?我一直很好奇。”赵雪伴着下课铃走出教室门。她突然觉得没由来地心情很好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后一句话。
“多年演技嘛。我想吃麻辣烫。”
“楼下就有,自己下楼买吧。我不管。”
电话挂了。杨慧放下话筒。过了一会儿,她把头埋到沙发上的抱枕里。
太残忍了。她暗暗想。
就算是演戏不能陪着演会儿吗……她可是难得有这样的兴致。
晚上七点整,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。杨慧改变了蜷成一团的姿势,默默盯着门口。一瞬间,心里杂七杂八,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。
活了这么多年,阅历也算丰富。每一场恋爱都在认真谈,包括第一次和刘懿。每次都很用心:用心地开始,用心地结束,用心地受伤。连用心的表情都一样。唯独赵雪特例,因为毕竟初衷格外简单。直到现在也没搞懂。
赵雪开了门,衣角耷拉着。她的头发没扎成辫子,垂在耳边。似乎是感觉到炯炯的目光,赵雪往这边儿看了一眼。
“你不会开灯的吗?”
杨慧眯眯眼笑:“这是我的房子,我怎么能不会…”
对面的人顿时缩了缩手。
“噗。”杨慧笑。
赵雪有些尴尬地缩回手去,不过很快恢复了骨气。她扬起另一只手拎着的塑料袋子——里面放着薄壳盛着的汤,隐约可见红油漂浮,热气让塑料袋里蒙了一层水雾。麻辣烫——对杨慧说:“我扔了。”
瘫在沙发上的人马上跳了起来:“别扔!”
“我错了,我这就去洗澡,然后收拾床……”她见赵雪一句话也不说,连忙碎碎念了起来。
赵雪看着她的背影,有点含糊不清地说:“祝你早点儿玩腻……”
“嗯,”杨慧头也不回地答道,“在腻了之前,我会好好对待你的,放心。”
语末上扬。
……烦。
毫无缘由的,赵雪心里再次冒出这样一句想要说的话。每次跟杨慧呆在一起,她的感受除了虚伪到恶心就是烦。
这次的烦好像一样,好像不一样。
她一边思考着,一边拆开塑料袋,拿出两双筷子。
FIN